一拳超人與職場牧養

08年曾經失業一段長時間，閑來無事，除了找工作之外，因為處境的問題，看過教會不少講職場的書，當時已經覺得有點隔閡，加上忙於找工作，沒有時間好好歸納起來。

近日又再次接觸職場神學的書，我慢慢開始梳理當中的困惑，我嘗試以《如果顧客就是上帝》這本書，作一個引子來解釋一下。


書在2002年出版，我手上是第三版，初版書名原本是《顧客就是上帝》，可能因為書名太過出位，惹來批評，結果第二版要加上「如果」二字。

為意一個情況，教會內講及職場書籍，作者大類可以歸入兩類，其一是教牧出身，牧會多年，但他們往往缺乏第一手的職場經驗，有部份更加是一畢業便進入神學院，之後牧會，幾十年來沒有在商業社會打滾過一天。

原則上，傳道人作為一種專業，應該儘早入行，遇過幾位牧養工作做得很好的牧者，也不一定有過相關的經歷，否則世界上沒有人做得好金齡牧養，做戒毒工作豈非要以身試毒。對牧養與經歷的關係，我還沒有想得很通，姑且擱下不表。

第二類，像葉松茂博士一樣，高考狀元，拿獎學金在劍橋讀書，畢業到麥肯錫上班，做過上市公司主席，是社會上精英中的精英。

在書中，我感受到葉松茂博士的誠意和熱情，但書中涉獵的議題太多，卻欠缺統攝全局的能力，無法做到銅錢滿地，一線貫之的效果，章節之間連接力不足，偶然還會前後矛盾。

例如書前半部不斷強調工作基於「像是給主做的」，要為顧客提供超乎要求的服務，「最基本的問題，是工作的設計，主要是按顧客的需求，而非工作者本身的意願和興趣」，叫人不應只顧自己的理想及興趣，要以顧客為優先，自我實現最終只會變成自我中心。但去到中段，開始又借《牧羊少年奇幻之旅》開始大談夢想的價值：「活出傳奇的人生，需要不斷挑戰自己，活出心中的夢想，更無法避免冒險」，讚揚牧羊少年丟低水晶店的工作，去追求夢想。「要享受長時間的快樂，深深滿足，生命必須有一個終極目標，不停向上，突破自己，向目標進發，生命便會『從空虛化做傳奇』」。這種講法，不算得自我實現，又是甚麼呢？前後兩半，好像兩本主旨不同的書一樣。

近年有一套漫畫叫《一拳超人》，主角琦玉實力強到一個點，任何敵人均捱不到他一拳。身邊所有人對他超強實力十分好奇，很想知道他是如何練成，琦玉答道：「掌上壓100下、Situp 100下、深蹲100下，還有每天跑十公里」。對普通人來說，鍛鍊量還不錯，但絕對解釋不到琦玉一擊必殺的超凡能力。

對成功的人來說，成功才是正常，失敗只是其他人太廢；聰明的人從不覺得自己特別聰明，只是其他人太蠢；對於掌握技巧的人來說，是其他人笨手笨腳。正如我自己喜歡看書，覺得一年看不到二十本書的人，是過份懶散，而非自己有甚麼出眾的地方。年青人試過教父母用手機或電腦會明白箇中道理，一切對你來說像呼吸一樣理所當然，你不懂得為何他們不懂得。

向成功人士問成功的秘訣，大概會得到琦玉一樣的答案，即管跟著做，也不可能變成琦玉一樣強大；看完葉博士的書，跟著做也不可能做到上市公司主席。正如每年訪問會考狀元，有甚麼讀書心得，不少人會答你：「專心上課，放學溫習，早睡早起。」大家稍微在香港教育制度待過，也知道這方法或許可以幫你提升一下成績，要做狀元，天荒夜談！

偏偏，教會內充斥很多同類型的書，提供琦玉式答案，為甚麼？

原因顯而易見，今時今日，沒有一兩個博士學位，在大企業做過高層，身兼幾個公職，做過幾間教會的顧問，很難得到出版社的青睞。結果，明顯囿於出身背景，作者在處理職場問題時，過多以企業高管的角度出發，甚至以一種資本家的姿態出現，合理化職場上的剝削，譬如書中非常鼓勵人加班完成工作，對所謂work-life balance不以為然，認為人生總要有優先次序，明言「家庭不一定比工作重要」，因為顧客的要求不等人。

因背景不同而形成的落差究竟有多大呢，索性直接引書中一段：

「華人教會極少信徒抽一年半載事奉或進修，是我們一大缺失。在英國七年時間，特別佩服他們的瀟脫，我有不少朋友抽一年去了南美洲、中國大陸，甚至香港宣教。最少一年才算短宣，工作才有點果效，去一兩個星期的，其實是屬靈觀光團，開開眼界，提升靈命，卻做不了甚麼。

家庭又何嘗不是？小孩要花時間培養，為何不花兩年時間在其身上？這方法對夫妻感情也有幫助。我沒有小孩，但早陣子太太工作忙得要命，影響她身心健康，也影響夫妻相處。勸她早點下班是沒有用的，因為工作實在需要她。最後她請了半年假，停薪留職，到大學讀音樂，生命得到更新，性格開朗了，夫妻感情亦進步了。這種做法美國極為流行，很少外資公司會不批准的。與其在同一時間兼顧諸多事情，不如抽身出來，做好一件事。工作時便可更投入。我懷疑華人會信徒極少抽一年半載做其他事，原因是捨不得晉升的速度及舒適的生活質素居多。」

在外資公司打工，申請停薪留職半年獲批，沒有收入下，還要到大學進修音樂，在香港有多少人辦得到？

很多人在自己成功之後，嘗試推銷自己的成功經驗，著書立說，希望可以推而廣之。問題在，自己成功，與教導別人複制自己的成功，隔著一條鴻溝。例如，美斯、C朗拿度是球皇，是否等於他懂得訓練出另一個球星呢？

「嗱，我而家教你，入波好簡單之嘛，你好似我咁，帶住個波扭過三個，再一個one two彈入禁區，係龍門出黎封位之前，睇住個死角射埋去咪得囉。」

成功，與教導別人成功，兩者關係並非直線，當然歷史上不少球員退役後，同樣成為名教練，但更多是能踢不能教，能教不能踢。以自身經驗出發當成普遍教導，差之毫釐，謬以千里。

書中內容，去到後幾章，越來越似坊間那些「新紀元正能量發達秘笈」：

「正如The Alchemist一書反覆論述，聖經中亦明說，只要你立定心意，活出自己生命的傳奇，上帝會發動宇宙的力量來助你完成。書中的牧羊人雖然屢遇挫折，一點也不順利，但每每在重要關頭得到幫助，條件是他心志堅定，決心活出生命傳奇。許多傳道人都有類似經。雖然要付山的代價很大，如金錢、名利、家人的誤會、讀神學的艱巨、牧師工作的辛勞、會友的埋怨等等。 我在中國神學院研究院全時間讀了一年，親眼見過不少神學生、牧師，甘心活出自己的傳奇，上帝怎樣策動宇宙相助，雖然困難，卻極少絕路。金錢極少時，奉獻到了，家人比想像中諒解，神學一課課讀下去，還是可的，甚至教會遇到同行人相助等」

叫人不要抱怨，保持正確心態，將整個職場，甚至是人生中遇到的所有問題，簡單化解成個人心態不足，只要你改變心態，世事一切會隨之而改變，世界上有這樣爽的事嗎。

歸納起來，教會內講職場的書，往往有幾大不足之處：

一、過多以企業高管/資方/老闆的角度來處理職場問題，因為作者多屬企業高管/資方/老闆，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，未必是一般人可以實踐。

二、成功是稀有事件，本身難以複制，除個人心態，還受多方面影響，但在處理時經常避重就輕，多談個人問題。令到本身處於劣勢，飽受剝削的打工仔，還要面對多一重壓力，需要不斷檢討自己。

三、由於著重個人，一些在職場上大尺度的問題，例如勞工政策、企業責任等，往往無從談起。(看看近日馬時亨貴為地鐵公司主席的表現吧！)

可是，這本書最少賣到第三版。

所以我過去反覆提到一件事，如果再有人想寫職場神學之類的書，我認真建議作者花半年到一年時間，去做份洗碗/保安/清潔，並且以當中的薪金生活，看看能否實踐自己的教導，在人工低、工時長、住劏房、體力勞動，隨時由打工變自雇、自雇變失業的情況下，去追求快樂和夢想，家庭和諧，生活平衡。實踐是驗證真理的唯一方法。

既然題目寫一拳超人，最後，來個首尾呼應吧！講講漫畫另一角色：無證騎士。他滿懷理想、努力不斷，但因為能力不夠，沒有超能力，沒有機械身體，沒學過高深的武術，永遠做C級英雄，在英雄協會底層打滾。在面對比他強大百倍的深海王時，明知會輸仍不願退縮。

無證騎士，最後沒有打敗深海王，反被打個半死。並不需要有人教我們如何變強和追求夢想，這些都是可望不可即，不是能不能成功的問題，而是我們必須堅持每天返工搵食，根本沒有別的選擇，背後支持我們的，不是高言大志，而是每天撑下去的勇氣。就如近日網上瘋傳的一條影片：

苦中作樂，才是庶民日常。

所以我買了王礽福社長的《蔗民神學》一讀，下次再作分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