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會路茫茫

自2014年教會普查數據顥示年輕人出走教會，加上雨傘運動之後儼成趨勢，過去一段時間，本港基督教團體舉辦過不少講座及研討會，當中的意見，真多少落實到堂會之中，嘗試去勉留年輕人，增加對年青一輩的吸引力。更常聽到的聲音，就如時代論壇這篇《為甚麼說教會失掉一整代年輕人？》或是最新一期2016四月建道通訊梁家麟院長所講到的經歷一樣：

認識不少教會，即或沒有顯著的集體跳槽情況，還是有年輕一代流失的嚴重問題。教我困惑的是，部分教會的牧者和信徒領袖，對問題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鎮靜，既不着急，亦不覺得要處理。一位教會執事的兩個女兒都轉到別的教會去，原因是她們不喜歡原來教會的崇拜模式；執事的回應是：「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，這是沒辦法的。」一臉坦然。我在敬佩他開明開放之餘，問他教會有沒有考慮更改崇拜的形式，或增設一堂另類模式，好適應年輕一代；他瞪着眼反問我：「不喜歡的人便請他離去好了，為甚麼要改變？」他在我心中的開朗形象頓然消失於無形。

我不是說崇拜的形式是年輕人去與留的唯一或最關鍵的元素，年輕一代流失的問題是多元而複雜的，不能輕率論斷。但是，宣告寧願讓年輕一代離去，也不尋求轉變，這還是令我吃驚的。傳統真的是比人還重要嗎？安息日不是為人而設的嗎？

教會牧者及長執未掌握年輕人出走的原因，卻率先怪責他們，指責是離開的人不負責任、靈性低落、不愛主，聲言教會不單止由年輕人組成，同樣有不同的群體，為何要事事遷就年輕人，教會沒有問題，亦不需要轉變。安息日為人而設，卻是為他們一群堅守律法、敬虔渡日的人而設，而非離開的年輕人。

但與此同時，教會的領導層不斷埋怨沒有人肯承擔事奉，來來去去同一批人，做到耗盡(burn out)。信徒中不乏有理想有能力的年青人，他們對教會的現況不滿意，願意投身去改變，不過於教會中苦無機會一展身手，漸漸地流去社會上其他組織，實踐自己理想和信仰。部份甚至寧願自己走出去，出錢出力搞NGO，也不想留在教會事奉。這班年青人不是不願意為神作工，只是不大願意為教會作工，他們認為自己是認真實踐信仰，場境是否在教會中毫不重要。

這班年青人熱心，有看法，多發聲，容易被其他人覺得不順服、不聽話、不合信徒體統，重要事奉由不到他們擔當，可能連帶組帶查經都未必得，以免比機會他們「絆倒人」，最多只是幫手搬枱搬凳等庶務工作。有時候，即使認同教會的大方向，對當中細節有意見，隨時會被認為是「不順服屬靈權柄」。例如支持教會擴堂，只是不支持又搞步行籌款，意見傳到出去就變成反對擴堂、破壞擴堂。而不順服的印象一旦係教會領袖心目中形成，極難扭轉，甚至以「教會係罪人組成嘅群體，無法滿足所有人」為理由，勸人不妨轉教會。

偏偏，在香港今時今日的政治氣氛下，好多牧者對社會時事的觸覺，還要比這班後生弱，即管試試問傳道人，黃毓民現時屬於那個政黨，看看幾多人答得到；他們知不知誰是陳雲，誰是陳雲海呢。初生之犢不畏虎，傳道人牧者肯紆尊降貴找他們，他們是否願意替你辦事也難以說得準。

教會面對世界急速轉變，部份領袖意識到要變，追上時代，也想用這批年青人為教會注入新氣像，但同時好怕他們一旦掌握實權會出事，得失保守會友，破壞合一，就算肯破格提攜，也諸多制肘，事事要跟教會傳統去做，事事要由傳道人審批，令到他們無法一展所長。教會並不需要一班有想法的人，而係要一群忠實執行領袖政策同命令的AO(政務主任)。年青一輩幾番誤上賊船，好快明白教會無意重用，並非真心要作出改變，只不過做個樣子以免落人口實。領袖機關算盡維護教會合一，做法偏偏變相排擠一班有心事奉，但意見不同的年青人，實則破壞合一，分裂教會。

到最後，為了安全，為了穩定，為了和諧，為了權威不受挑戰，為了兼顧沉默大多數的想法，教會領袖會揀選的那班人，是最聽話、最乖仔乖女、最圓滑、最無棱角、最不願意也最沒能力去改變，卻期待他們帶領教會改革。結果很多事情，明明好多人覺得不妥，明明好多人不滿意，問題明明曠持日久，甚麼小組、甚麼委員會、執事會、長老會換了幾屆人，會議開過無數次，花了十年八年，依然毫無寸進，大家不斷重覆做同一件事，然後期待一個不同的結果。教會放一班不適合的人去做，後果當然是江郎才盡，又回到去無人事奉的光境。

然而，年輕人出走只是問題的徵兆，而非問題本身，過去已經有太多討論，不再覆述。年輕人處世較理想化，敏感於教會言行種種落差，加上包袱較少，比較容易放下出走。對教會不滿的問題一早就燒到上四十歲以上中生代之中，他們見證過教會八九十年代急速發展的輝煌時期，覺得今非昔比，以往說自己信教，傍人也敬重三分，普遍覺得你是好人一個，而非如今一句「耶X」應對。只不過他們人生大部份時間在教會渡過，朋友圈子大多是基督徒，或者上次擴堂時已奉獻了好幾十萬，要他們離開教會，需要更大的勇氣，更多的考慮。他們願意花更多時間等待，有能力也樂意幫手改善。可是，如果教會領袖依然沒法回應，一味認為批評教會的人是自己出問題，無法帶領教會革新，這班人到最後會磨光耐性，或許最終不會消失離開，卻會變成殭屍信徒，再不熱心於教會種種。

教會流失年青信徒已經成為趨勢，暫時未見任何有效方法止血，經過近年的觀察與體會，覺得本港許多堂會，要自我改革迎上時代轉變，是不可能的事，最終難以避免被時代無情淘汰。特別在近年高樓價下，不少教會迎難而上，領受「異象」而巨額擴堂。背後有一個沒有說出的樂觀願望，是假設信徒人數可以在未來一段長時間不斷增長，帶動奉獻去應付發展。甚少有人認真考慮到，除年輕人出走外，嬰兒潮出生的老一輩將屆退休年齡，奉獻一旦萎縮，若碰上經濟不境，樓價下跌，教會物業成為負資產，幾重夾擊之下，部份堂會要關門大吉，恐怕不是危言聳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