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在教會學懂了虛偽》後記以及後後記

後記

這篇文章在自己的網誌上，引起了意想不到的關注和迴響。想了好幾天，該不該將本文投去信仰百川，因為一如既往，這類「控訴」教會的文章，往往會惹來很激烈的回應，甚至爆發罵戰。

回應通常分幾類：

第一類，有不少人認為我說出了他們的心聲，找到同道中人，在教會有共同經歷和想法的人，不在少數。

第二類，教會生活比較如意，滿有恩典，沒有相關經歷及爭扎，看完文章不以為然，覺得小題大造，太過負面。

第三類，認為我控訴教會，攻擊傳道人，絆倒別人，竭力奮起為教會辯護，言談間充滿霸氣，開口「你是否重生得救的基督徒」，閉口「信仰百川是不是異端」。

對於第一類人，我只能夠說，吾道不孤，世界上不止你一個過著不愉快的教會生活，你不需要一個人爭扎，我未必提供到出路，但願你明白世上還有與你同樣經歷的人，肯和你同行，相信上帝不會輕看你的爭扎。「壓傷的蘆葦，祂不折斷；將殘的燈火，祂不吹滅。」

有不少人的教會生活，不是一帆風順，感恩不絕，而是充滿爭扎及疑惑，背後原因各有不同。只希望身邊的人，能夠體會他們的苦況，接納他們的堅持，而不是動不動一邊勸他們轉教會，另一邊說轉教會解決不了問題，令他們爭扎求存的教會生活倍增壓力。

對於第二類人，我為你的教會生活感恩，或者你身邊有一兩個好像馬斯特的人物，對教會諸事不滿，卻又不願意放手離開。如果你不打算介入處理他們的問題，你是有權遠遠離開，不聞不問，各人有自己的十字架要揹，你做好自己就夠。類似我的這種人，往往已經習慣了孤獨，也不太習慣別人「關心」。同理心並不是要你認同他的看法，覺得他對，或許他有偏激執着和錯誤的地方，而是明白到，自己有一天面對相同處境時，或許會有同一樣的想法。

如果你真的覺得對方轉一間教會可以解決在現教會的問題，別順口開河，嘗試認真地找一間適合對方的教會，甚至陪對方過去一段時間以便適應，以免讓人覺得你在打發人家。

對於第三類人，讓我頗出奇是，當中不少還是傳道人。可能是愛之心，恨之切，面對自己建立的教會被人無理投訴，所愛的教會被抵譭，耶穌的新婦遭人誣衊，自會奮力還擊，認為我太過悲觀負面，有破壞無建設。

我不直接答你，我用比喻來答你。

有兩個人在教會禱告，一個是傳道人，一個是馬斯特。

傳道人站起來，開聲禱告說：

「神呀，我為你放棄世界所有，獻身讀神學，建立教會，每天清晨起來祈禱靈修，樂觀積極，感恩不絕，我連飲一杯咖啡也會謝飯禱告。不像這個馬斯特，想法負面，天天寫文抵譭教會。我每次崇拜，必定與隔離位說：『耶穌愛你，我都愛你』，一個禮拜，約會友兩次食飯關心他們，擴堂的事上我又額外捐上十份之一。」

那馬斯特坐在位上，低著頭流淚說：「神呀，為甚麼我的教會生活充滿爭扎！救你求我！」

後後記

我的文章以往不算多人看，起過九成文章的點擊率，介乎三五百之間，除非受到耶教KOL轉載，否則一般不會過千，所以如果有人擔心我的文章會絆倒別人，令到其他人對教會有不良印，實屬過慮，我的文章於整個浩瀚網海僅是微塵。你且看看林鄭司長，她一句受到上帝呼召出來參選特首，就讓上帝成為香港人的笑柄，若擔心我絆倒人，不如多關心司長的信仰生活，多多為她禱告。

在後記中我說文章「引起了意想不到的關注和迴響」，究竟有多誇張呢，此文過去一星期，累積點擊率超過十萬！需知道自我開blog以來，文章的總點擊率約莫只有二十萬，此文一篇等同敝blog過去一年的點擊率有餘。

讓我非常好奇，為甚麼？

我在後記中提到有三類人，閱讀和分享文章的，以那一種人居多呢？在此，不作揣測，想寫一點點後續想法。

有人回應說，鬧教會成為當今的顯學，容易贏得掌聲，教會亦的確諸多問題。不單現世，自古以來，教會是一個問題多多的群體，由使徒行傳的草創時期，便有人投訴過教會只照顧猶太人，而忽略了希臘人的寡婦，令到使徒們要另立執事來管理教會，亦有人帶住機心入教會搵著數。保羅書信中，亦不乏指摘當時教會的問題，去到約翰寫啟示錄七教會時，一樣鬧教會種種不足。

那麼，現時的批評，與當時的批評有甚麼分別。我想，過往鬧教會的人，通常是教內的權威人士，傳道人教牧神學院教授等等，由上而下去罵，而所謂教會問題，通常等同於信徒問題。梁家麟在建道通訊寫過，當四十年前他初信主時，傳道人在台上講道太沉悶，台下昏昏欲睡之際，有傳道人會當場破口大罵。不改善自己的講道質素，提升聽者的與趣，卻諉過他人，令他慨歎「人的狂妄自義，莫過於此」。我沒有經歷那個年代，不過相信年輕一輩的基督徒，一年總會聽過一兩篇道，是關於十一奉獻，講者引用瑪拉基書第三章侃侃而談，在台上罵信徒偷取神的供物。而絕少有人提過，教會收取信徒的奉獻後，該如何運用方才合符聖經原則，為甚麼信徒奉獻給教會叫積財寶於天，轉個頭教會就存入銀行之中，用上千萬儲備去買人民幣。

可是，近年出現微妙的變化，一方面是社會資訊發達，知識及神學已經難以由神職人員獨佔，平信徒接觸神學，或者報讀神學院的夜間課程大有人在。因為教會中產化，有不少醫生律師等專業人士，信徒學歷亦屢創新高，有大學學歷的人不斷攀升，同儕之間有一兩個博士級人馬亦屬平常，大家並非無知小民乖乖受教。他們的學識及社會經驗，若再進修一點神學，分分鐘加起來比傳道人要強，只不過沒有全職事奉。會審視教會教導，看合理不合理，合聖經不合，而非逆來順受。以前傳道人在台上用原文釋經，縱有懷疑只能相信，別無他法查證，因為專門研究聖經原文的書籍，恐怕只有神學院的圖書館才有收藏，現在可以同時間用手機程式，一邊聽道，一邊查原文。以往高舉屬靈權柄，要大家順服帶領的做法，風光不再。

另外，社交媒體興起，教內的話語權有所轉移，身為傳道人站在台上，基本是有你講無人講。但如今不少平信徒只要言之成理，想法獨到，文筆流暢，一經分享，一傳十，十傳百，開一個FB專頁，隨時可以聚集幾百至上千人，在youtube錄一條片，幾千幾百個分享，完全非神職人員可以控制及阻止。加上教會在開拓網絡空間嚴重滯後，令到平信徒獲得不少的生存空間。

當你走入教會圖書角中，自會發現大部份過去講教會問題的書，通常為神職人員所寫，即使有觸及同行，大多數情況下留有一手。事關香港的教會圈子很細，你要批評某宗派的作風，當中可能有十幾二十個傳道人，是你同一間神學院畢業的師兄弟，甚至當中有自己的老師。講教會問題，有時不得不留有一手，免得得罪人，隨時令到自己要依賴上帝的時刻供應，即無野撈。

情形好像教會內兩個媒體機構，機構A雖然出過誠信問題，之後不了了之，仍受到眾多大牧鼎力支持，每年耗費數以千萬，還不時告急籌款，信徒的奉獻依然源源不絕送到他們的戶口；另外一間老牌教內媒體，好幾年前因為一事與他們摃上了，被龍頭大佬杯葛，以致赤字僅百多萬，仍然難以應付。連一間老牌的教內媒體尚且如此，稍受抵制即難以自存，何況體制內的傳道人，誰敢捋虎鬚的呢？

有時候為了生計，無奈出現「牧牧相衛」的情況，遇有問題，你關照我一下，我知照你一聲，大家和氣生財。期望體制內的神職人員，互相督責，自我完善，恐怕是極端困難。

近年越來越多平信徒寫書，專攻教會問題，當中沒有很深奧的神學或釋經研經，只是用你我均懂的平實語言，以一般邏輯推論，對教會種種現象加以評論，當中首推施諾寫的《令人噴飯的謝飯》。

噴飯書在2011年年尾出版，幾年過去，教會中有沒有人討論當中的問題，然後落手落腳去解決，嘗試改善教會整體的風貎？有是有的，不少人甚至更進一步倡導再改教，但以我遛連網上的觀察，未達到成效之前，反而催生了一群教內護教者，專門反駁，甚至謾罵各式各樣批評教會的言論，當中不少更加是神職人員。他們不會跟仔細討論對方提出的問題，分析原因然後去尋求共識，他們一來就全面否定批評者的言論及經歷，甚至一口咬定對方是異端，沒有得救重生，是混入教會的假教師，由撒旦派來搞擾教會，務必除之而後快。

彷如當年自由派出現之後，教會不單止沒有吸納當中尊重科學及理性的優點(頭盔：我不是說自由派神學等於正確)，反而催生出基要主義，以極端保守的立場，全盤否定與聖經字面不相容的各種學說，聖經沒有錯，過去未來也不會錯，錯的一定科學，要修正的一定是科學。雖然現在香港的教會大多數稱呼自己為福音派，然而基要派的影響至今猶存，例如聖經絕對無誤，是基要派在十九世紀時的傑作，福音派照單全收。因此，福音派教會內仍有人支持地球年青說，以此反對進化論，任何科學證據不足以改變他們的想法。甚至乎會攻擊其他學科如心理學、輔導學、社會科學，認為聖經中已經載有人世間一切的智慧，何必理會「世間的小學」。

改革者要面對的，不是道理上的切磋，同時是權力的對碰，擁有權力的人，更傾向運用權力去處理問題，解決提出問題的人，即能解決問題，為何要花龐大的心機及時間，去嘗試處理體制外所提出的疑問。而很不幸，擁有權力的，多數屬於保守一邊，因為在因循守舊，缺乏挑戰的環境下，方能更好保護自己擁有的權力。有權者保守，無權者改革，是自古以來不變的道理。我不是誣衊教會，即使是馬丁路德，當年亦多得腓特烈選侯的保護，這些是很簡單的人性觀察，並不高深，教會只不過係芸芸社會中的其中一個團體，我看不到有甚麼獨特之處可以免疫。

改教五百年，近年已經很聽到很多再改革的呼聲，但我們真的能推動到教會的革新，還是讓保守勢有借口大反撲，將教會推向更萬劫不復的境地，我實在無法預測。我又用一個故事來作結。

某天路上大塞車，四十分鐘過去，仍毫無寸進，巴士上的人怨聲載道。

坐在車頭的人起身看到，前面遠處發生幾車相撞，將路面完全堵死了，他將看見的情況告訴給其他乘客知道，相信交通在短時間內無法改善。

有人決定待在冷氣巴士上，不願意離開車廂，覺得在香港塞車是輕鬆平常，問題自己解決。

有人決定要求巴士司機開門，情願自己落車步行，轉乘其他交通工具。

有人衝去司機位對司機破口大罵，為甚麼駛去一條塞車的路上。

有人罵那個通知大家撞車的人：「你說出來又有甚麼用，你懂得駕駛巴士，將我們駛離堵住的路嗎，沒有解決問題的方法，就不要指出問題。」

可能還有第五，第六種人，你又是那一種人。

我擁有的只是手上一小片的拼圖，願意拿出來跟大家拼一拼，看看會不會得到一幅更大的圖畫。